本次论坛的主题为教育的情感转向,非常有意义,不仅仅具有理论,而且具有极大的现实价值。如果做一点改动的话,我以为就是在教育的情感转向前加“坚守”,应为教育的情感坚守与转向更宜。所以加“坚守”二字,当然是我们当下在发展教育事业和做好教育工作中,面临着新的境遇、新的挑战和新的课题。
教育的情感性是党的二十大对教育事业发展的基本要求,也是教育的天然属性,同教育自身一样,与生俱来习在党的二十大报告第五节党和国家“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开宗明义,教育要“让人民满意”。他强调:“培养什么人、怎样培养人、为谁培养人是教育的根本问题。育人的根本在于立德。全面贯彻党的教育方针,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从这段话我们不难理解,党和国家对教育事业的基本要求出发点是人、过程实现是人,落脚点还是人。以人核心的教育观与我们党的以人为本、人民至上的治国理念,是高度一致的。尽管学界对什么是教育的定义存有不同见解,但无论是窄化理解说学校教育,还是广义理解说社会教育,教育都是影响人的身心、智力和各方面发展的社会实践活动,这一点应该是绝大部份学者的共识。我们再从教育产生的历史看,无论是早期的家庭教育、私塾教育和书院教育,还是后来的学校教育,及至工业化社会的班级教育,直到眼下的信息化时代多种形式并存的教育,都无一例外地是在具体的对人进行的活动这一范畴下展开的。教育学者顾明远先生说,对教育我们可以下各种各样的定义。但从本质上说,教育的根本任务是让学生的思维得到发展,思维的变化、人的观念的变化,都是学生成长很重要的过程。清华大学学者杨斌说,大学的人性面来自于人与人之间,特别是师生之间有温度、有质量的互动。我同意学者们的观点,我以为,不仅仅是大学,可以说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中学大学,学校教育都是人与人之间,特别是师生之间有温度、有质量的互动。毫无疑问,既然教育是影响人的身心、智力和各方面发展的社会实践活动,当然包括人的情感价值。关于教育的情感属性,我向大家推荐推荐两本书:加拿大学者马克斯.范梅南所著《教育机智》和《教育的情调》。这也是我的枕边书。作者以教育现象学为切入,指出教育是一种迷恋他人成长的学问,教育重视的是具体人的成长情境,个体的价值。这对于我们理解新时代的教育十分有益。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或者说,理想很完美,现实很残酷。教育的情感性本来是一个不争的话题,眼下却必须讨论,必须强调,因为困境和误区太多,这里仅仅说三个:
对教育工作的要求、检查和评估,历来就有刚性指标和弹性指标之分。刚性指标,例如高楼、操场、体育馆、实验室等物质条件看得见、摸得着、抓得住,自然为教育管理者青睐,当然这些物质的外在条件对办学十分重要;弹性指标不容易看得见、摸得着、抓得住,例如师生关系、高效课堂、教学能力和学校品质等,很难有量化评估,这其实既为教育管理者的管理提出了难题,也为教育管理者提出了高要求、难要求和新要求。
有着丰富管理经验的清华大学学者杨斌说,大学的人性面因其隐形所以难以衡量,从而难以管理。很有趣的一件事情是,决定某件事我们是不是追求它,是看我们是否能把它定量化,不能定量化则管理难度增加,也因此容易被忽略,很难站到舞台的中央。
同样有着丰富教育管理经验的学者李希贵曾提出一系列问题,直指教育管理学的瓶颈:一所表面光鲜,资源看起来丰富多样,但师生却不能方便、自由使用各类设施的学校,会是一所好学校吗?一位教师的动力如何激发?不断用指标给教师施压,学生真的能够从中受益吗?如何为我们的教育注入一种让每一个人都热血沸腾的力量?如何让每一位学生、每一位老师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精彩?
如此说来,如何评价一所学校的情感管理和衡量的确比用大楼、操场、校园面积管理和衡量,难得多。然而,越难才越有价值。遗憾的是,不少教育管理者望难却步,转而刚性需求。近几年,我看过不少学校,局长校长们大都给我展示学校广阔的操场、气派的图书馆、现代化的实验室,甚至人工智能室,却少见学生在其中自由的活动。如此硬件与软件两层皮的现象,在一些学校相当普遍。
这个话题有许多维度可以展开,这里我只想强调,考试指挥棒的作用是无疑的,关键是向哪个方向指挥。教育部考试中心负责人谈到近年来高考内容改革说,高考这些年探索“价值引领、素养导向、能力为重、知识为基”的综合考查模式,不断增强试题的应用性、探究性、开放性。一是提升选才效度,考查关键能力。二是注重学用结合,创设真实情境。三是突出思维品质,强调开放灵活。这当然很好,但落在各个学科上恐怕还要走很长的路。至于中考,由于是各省命题,更是良莠不齐。
中小学教育围着中高考指挥棒的局面短期难改,而一切为考试,甚至只为考试的教育,可以肯定地说其中人性的光辉和情感的温润,是一定被弱化的。
我们知道,在以互联网、人工智能、大数据、区块链等技术为代表的新技术时代,社会呈现了一些非常重要的变化。这些变化对我们教育内容的选择,乃至于对于我们教育组织形式——学校的形态,都带来非常深刻的变化。
同时,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一方面现代信息技术为知识共享带来可能,甚至Al鉴赏古诗、写程序、做策划、打辩论、做高考试卷、与国际象棋高手对垒,AI无所不能。教育学者钱颖一说,我们知道,人工智能就是通过机器进行深度学习来工作,而这种学习过程就是大量地识别和记忆已有的知识积累。这样的话,它可以替代甚至超越那些通过死记硬背、大量做题而掌握知识的人脑。而死记硬背、大量做题正是我们目前培养学生的通常做法。所以,一个很可能发生的情况是,未来的人工智能会让我们的教育制度下培养学生的优势荡然无存。
另外一方面,我们也陷入了因此而带来的困惑。有学者思考并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今天流行的以慕课为代表的,或者以课程为核心的诸多高技术助力下的教育模式,由于其程式化的传播方式、偏重知识、传授的单向性和内容的标准化,到底是在促进着高人情味接触,丰富着高人情味接触,还是在削弱着人性面?作为机器的载体,是否也“机器化”着使用它的人们?这个问题希望教育技术创新者、引领者们认真思考。
近三年的新冠疫情对全球线下教育都带来重大影响,有人高呼三年实践证明线上敎育有如何如何的优势,我看下结论且慢。疫情到底给全球教育带来怎样的影响,值得深入研究。毫无疑问,线上教育弥补了,或者说部分弥补了学生无法上学的问题,但并未因此显示出来线上教育可以取代线全球教育监测报告》指出,在美国,在没有黑人或西班牙裔学生的地区,转为完全混合或虚拟模式后,考试通过率降低了4个百分点,但在黑人和西班牙裔学生占50%的地区,考试通过率降低了9个百分点。在中低收入国家,缺乏直接的学习评估。在巴西圣保罗,中学生在学校所学知识只相当于在未暴发疫情情况下的27.5%;在哥伦比亚,学生们的成绩比上一年低了5分,这相当于损失了一个学年的四分之一。在南非,相对于疫情暴发前的同龄人,2020年二年级和四年级学生损失的阅读技能相当了一个学年的57%至81%。我以为,中国教育学者研究疫情对学校教育的影响和对学生成长的影响的材料极为欠缺,我们在这方面的研究实在不够。
所以,当我们单向、一味呼唤信息化时代如何如何美妙的时候,忽视了信息化的技术性目前无法解决教育的人文性、情感性。脸书Facebook创始人扎克伯格最近终于承认了关于世界上最大的社交网络的一个最令人不安的事实,即人们分享了更多的信息,但这并不一定意味着大家也分享了理解,也不意味着人们越来越紧密了。
关于信息技术的发展为教育事业发展带来的困惑之研究,我推荐的一位学者,北京大学传播学者胡泳。胡多年来致力研究数据时代给人类和社会带来的负面影响,人消失了,只有数据。
从产品天才、用户体验到操控用户,所有这些离人性更近了,还是更远了?胡泳指出,数字化本身已到达一个“去数字化”的阶段,变成了社会运行的底层逻辑。在哪些地方,数字化这件事情,已经变得不那么具有解放性,而开始产生一定程度的压迫感了?数字经济、数字产业、数字资本、我们曾经向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境界,现在,我们却生活在“海内存知己、比邻若天涯”的可怕境界。
问题是,为什么全社会从管理部门到各级各类学校,乃至经济金融投资企业和各类网络,都对数学产品如此上心和喜欢?我认为很大程度上就两个字资本,通俗说就是有钱,投钱、玩儿钱、烧钱,个人还有可能赚个盆满钵满,而抓情感、夯基础哪里有钱?因此,张口闭口数字化、元宇宙成了时尚,而少有人谈数学化末解之谜、难解之痛和求解之迫切。
回到本论坛主题,通过上边分析论述,我认为当下教育的情感转向,首先要强调坚守,不能因为技术而失去教育的情感性,而教育的情感情感转向必须在技术实现突破的前提下才能实现
1、必须坚持以人为本的教育理念,认真学习、贯彻落实党的二十大精神,将国家对新时代教育工作的要求落到实处
所谓落到实处,就是要真研究、真突破。教育部长怀进鹏在谈到如何贯彻落实党的二十大精神指出,将国家智慧教育平台打造成教育领域重要的公共服务产品,不断推动教育变革和创新,构建网络化、数字化、个性化、终身化的教育体系。且不说这段话的其它方面,就是如何在数字化背景下打造个性化服务平台,我看就远未突破。个性化教育需要的的对教育对象不断细分,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至于网络化、数字化、个性化三者平衡发展更需多方努力。
顾明远先生说,信息技术在学校里应用迟后的原因固然有技术因素,更重要的是教育是培养人的活动,教育除了传授知识外,还要培养学生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丰富学生的精神世界。这必须有教师来引领,是技术不能替代的。所以大家在谈论未来教育时,认为立德树人的教育本质不会变化,教师是不可或缺的。
Al主要是通过数据驱动解决人们的深度学习,但如今也面临非常大的瓶颈。日本工程院院士任福继认为,“现在的Al有智能没智慧,有智商没情商,大数据小规律,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大家知道,近年来Al所赖以生存的数据、算力和算法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但是Al现在遇到的瓶颈就是“没有情感,一个冷冰冰的机器很难进入人类家庭,进入千家万户”。
教育学者袁振国这样分析人工智能的弊端,指出人工智能第一,重技术应用,轻人的发展;第二,重技术功能,轻教育规律;第三,重已有条件,轻未来想象。第四,重“大数据”,轻“小数据”。我再加一条:人工智能重智商,轻情商。
新冠病毒疫情期间,我国成功实施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规模在线教育,实现了停课不停学,硬件系统、软件平台、师资水平、办学理念等都得到了磨炼和提升。保持线上教育的优势,并大力促进教育线上线下融合,引领教育模式变革,是一次难得的机遇。但也要看到因此带来的负面问题。有人惊呼:疫情三年,这届大学生彻底完了!也有人戏谑还没开学,又放假了,这茬孩子以后同学不叫同学 叫网友,老师不叫老师 叫主播,家长不叫家长 叫网管。这些现象描述,值得我们认线、必须坚守教育的情感价值,而且不为其它所动
教育的人文性、情感性是其与生俱来的属性,这一属性不仅要始终坚持,而且还要随时代的变化,应对各种各样的新情况,坚持、坚守。杨东平先生指出,中国的教育理想其实就是要实行善待儿童的教育,使儿童免于恐惧的教育,能够保障儿童休息和睡眠的教育。这个说起来是教育的最低纲领,但是现在也已经变成了我们教育的最高纲领。能够做到这一步谈何容易,中国学校的学习时间之长、课业负担之重都是世界之最。我们国家的学生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三毕业要上1.3万节课,德国是5800节,德国都是半天上课。大多数国家的中学生每年放假四个多月,他们的休息时间是中国的一倍,学业时间是中国的一半。解决类似问题,至少从目前看,数字化尚无能为力。
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21/2022全球教育监测报告》所言,各国要保持公共教育政策过程的透明度和完整性,保护教育免受狭隘的既得利益影响。我以为,还要特别防止资本对教育的裹胁、夹持和过度介入。
我们并非反对教育信息化,我们只是客观、理性地面对教育信息化给教育带来的革命性变化,同时指出教育信息化目前还不能解决的问题。这一切,当然有待于科技的发展和人类对Al技术认知的深化。有人说,教育是人工智能冲击最大的行业,它不是一个学科、一个环节的调整,而是全新的、全方位的挑战”。我以为是的。
李希贵老师在《我们需要重新思考现在的教育》一文指出,教育只能用情感塑造情感,用态度影响态度,没有教师的幸福感,又哪来学生的幸福感?没有个性就没有人才;没有教学个性,就没有课堂的生命。素质教育的主阵地在课堂,让课堂焕发出生命活力的根本在于张扬教学个性。
我以为,在条件与时机当中,一定是AI技术或元宇宙的理念成熟,能够从技术上为教育情感性带来保障,为个性化学习提供技术支撑,只有到这个时候,教育的情感性才有可能存在转向或根本转向。如果没有,技术没有解决,我们现在谈根本转向,我认为时机不成熟。人工智能也好,机器人也罢,从目前看尚无解决情感性、个性化问题,而真正的教育的情感转向,一定是技术条件成熟与发展瓶颈突破之时。
前面说得有些空,具体应该怎样做呢?我希望通过我们这届论坛,向全社会呼吁的有三件事,理性面对教育的技术冲击。
1、应更加重视弹性指标考核,例如情感在教育中的独特地位和作用,设计出弹性要求和量化相结合的指标,便于操作,方法具体。
2、应明确禁止大中小幼“翻PPT式”教学,必须明确教学以教师教为主、翻PPT为辅。
3、应根据不同学科提出不同的教育信息化要求,禁止不分学科、不论是否需要,一律要求必须PPT、必须声光电,禁止各种评优课将是否运用现代化信息技术作为硬性规定。
教育的情感转向,一个好的命题。必须明确的是,转什么向和怎么转向。必须强调的是,教育的情感转向应是技术突破前提下的转向中的坚守,坚守基础上的转向。从这个意义上说,理解今天我们的论坛主题应该是,教育的情感坚守与数字时代下教育情感的转向与突破,更为贴切。
最后举一个我刚刚经历的例子。昨天我家里发生了一个突然的变故,而我本来昨天下午有一堂课,因为家里有巨变,就讲不了了。我多么希望有一个人工智能代替我,跟我一样讲,但是主办让说不行,也没有这样的机器人。我说,取消行不行?他说,不行。所以我只好另一时间再去。虽然我希望有机器人取代我,也希望有机器人能够取代突然发生的各种事件,目前看依然不行。所以,结论是信息化时代当好人,而不是当好机器人。
本文根据作者在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第九届年会的主旨演讲整理,原题为《敎育的情感转向——坚守下的突破》,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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