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69年深秋,北京的天空格外高远。经历三年翻腾的外交部院落里,落叶遮住了曾经熙攘的脚印,只剩九个人在礼宾司值守。韩叙坐在灯下一连批改三摞电报,窗外东长安街的路灯一盏盏熄灭,他抬头看表,已是凌晨两点。就在此时,一份绝密通知被送到案前:总理即将出访朝鲜,归期初定翌年四月。韩叙心头一紧——这不仅是总理战后首次离京,也是检验礼宾司“瘦身”后能否重新撑起牌面的关键一役。
半年时间一晃而过。1970年4月24日,周恩来离开平壤,次日中午抵京的计划敲定。韩叙把迎接名单摊在桌上,比原来厚了两倍。名单最后一行写着“”,名字旁边用红笔画了重重的圈。彼时仍处“隔离审查”阶段,能否亮相关系到总理对外事系统“解冻”布局是否顺利推进。为防万一,韩叙把名单又抄写两份,一份交司机,一份锁进抽屉。
4月26日凌晨,韩叙照例在礼宾楼二层的小会议室参加夜谈会。临别时,总理轻声提醒:“廖公要到场。”这一句语气平静,分量却胜过雷霆。韩叙点头,心中暗暗盘算路线、车辆、接送口令,连的座位都在脑中排练了七八遍。
迎接日清晨,细雨蒙蒙。马保奉负责人员集合,按惯例点名。七点二十,所有人登车,两辆中巴驶向西郊机场。车过阜成门桥,马保奉忽觉不对,数来数去总少一位。再核对名单,“”三个字像钉子一样扎眼。车厢里沉默几秒,马保奉低声道:“韩组长,廖部长没上车。”韩叙眉头一沉:“停车找电话。”语声不高,却透着利刃般的冷。
机场贵宾室的电话摆在空桌上,绿色听筒略显冰冷。韩叙示意马保奉拨号,自己立在一旁一句一句嘱咐:“先问身体,再报时间,再请立即出发。”几句对话说完,马保奉掌心全是汗。电话那端的只是淡淡回答:“十分钟动身。”随后便挂断。
距离专机抵达不足一小时,韩叙走回停机坪,看似镇定,目光却不时掠向跑道尽头。三十二分钟后,一辆黑色吉姆牌轿车卷着雨珠驶进机场。马保奉冲韩叙做了个“OK”手势,随后迎上去为拉门。脚步略显急促,但神色从容,衣襟整洁,没有慌乱痕迹。
机轮触地,发动机轰鸣回荡。舱门开启瞬间,礼宾官的号令声划破细雨。队伍前排,刚刚站定,袖口还带着风中的湿气。十几级旋梯上,周恩来稳稳迈下,两步即可与迎接人群相握。他的目光先扫过韩叙,随即停在身上,两人相握数秒。有人注意到,总理握手的力度与时间都比旁人长了一点点,这一点点足以向在场者传递清晰信号——已恢复外事身份。
仪式结束,礼车队列离去的水迹仍在地面闪光。韩叙转身对马保奉淡淡一句:“差点误大事。”声音低,却透出不容辩解的分量。马保奉忙不迭点头,将那张标有红圈的名单紧紧攥在手心。
机场风声渐弱,雨丝也断断续续。没人再提刚才的惊险,小插曲仿佛从未发生,可它实实在在地揭开了回归的序幕。几天后,《人民日报》刊登昭示性极强的一条短讯——出席外事活动,与会者中首次冠以其职务。当时外界只当作普通新闻,了解内幕的人却明白,这是总理精心铺排的“第二步”。
紧接着,1971年春,日本芭蕾舞团访华,邀请名单里赫然写着。外交部内部议论纷纷,礼宾司照例日夜忙碌。韩叙则再三叮嘱:车辆安排、入场路线、媒体拍摄角度,皆要准确到秒。那一夜在首都剧场包厢与外宾轻声交谈的画面,经新华社镜头被定格,转天登上各大报纸要闻版。至此,关于他去向的疑问,外界已有答案。
时间推到1972年1月6日,陈毅元帅追悼会在八宝山礼堂举行。突然宣布亲自出席,中央各系统人士悉数到齐。韩叙事后回忆,那天在人群中沉默肃立,挽带下的神色如往昔般坚毅。新闻稿末尾一句“同志参加追悼”活动,看似平淡,却在外事、统战两个系统同时引发连锁反应。短短几字,胜过千言。
三个月后,中日邦交正常化谈判进入冲刺阶段。奉命领衔,韩叙率礼宾司全力配合。日本外相大臣田中角荣致电希望访华时,韩叙已能在第一时间将简报送到办公桌上。昔日“九人守院”的冷清局面,已变成灯火彻夜、车马潺动的繁忙景象。
若有人追根溯源,1970年那场雨中的迎接仪式是转折点。假如那天未能及时露面,外事系统的解冻恐要被迫延后;中日谈判的时间表、亚非拉往来的节奏,或许都会出现变数。正因如此,韩叙在机场低声说出的那句“我们要犯大错误”,并非夸张,而是一针见血的判断。
历史不会写注脚,也无需煽情。它只是悄无声息地拐了个弯,让一位遭到质疑的外交老将又一次站上舞台,也让中国对外关系在风雨飘摇中觅得新的破晓。
|